六合城里有一条繁华的街叫前街,文革时改名叫红旗大街,后来又有了一条与其平行的街自然被叫成后街,文革时改名叫东方红路,但城里人仍习惯叫后街。
后街东连冶浦桥,西至体育场,长约四、五华里。路两旁有人民剧场、长江电影院、百货公司第一门市部、烟酒公司第一门市部、五金公司第一门市部、回民饭店、新华书店、盐湾饭店、长江小吃部、大华饭店、人民饭店、县邮电局、县供电局等等,因为商家、企事业单位众多,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所以后街逐渐取代前街,成为城内最繁华的一条街。
最热闹的算是长江电影院广场。每到晚上,小把戏蹲在路边玩香烟纸游戏,那是一种把香烟纸横着对折两道成为长方形,按香烟的价格分大小,然后用手拍,赌输赢的游戏;小杆子时兴梳螺丝旋头、穿花衬衫、穿杆子裤和尖头皮鞋,后又时兴梳二八开、戴蛤蟆镜、穿喇叭裤和方头皮鞋。他们有的骑一辆崭新的“永久”或“凤凰”自行车招摇过市,或穿着自制的旱冰鞋在广场任意滑行,在人群中来回穿梭。每年元宵节来临,赏灯的人摩肩接踵,傻傻的闲逛,东张西望看来看去,就是兔子灯,蛤蟆灯,冷不防还会被一声掼炮吓了一大跳。逛到人最集中的地方,就是长江电影院广场,结果除了密集的人,什么都没有,倒是乐坏了街边卖各种小吃的小摊贩。
广场四周有卖花生瓜籽的,有卖炕山芋的、卖煮藕的、卖酒酿的、卖茶鸡蛋的、挑担卖元宵的。往往到电影开映,许多人不愿散去,还在继续逗票。热闹的场面一直持续到电影散场才告结束。
要说人气最旺、人数最多的算是县体育场。每逢传达中央最高指示、影响较大的审判大会或兴修新禹河水利工程誓师大会、知青上山下乡庆祝会等大型活动就会在体育内召开万人大会。会前工作人员预先用石灰粉划好各个区域,分别写着工业系统、商业系统、供销系统、各人民公社、省市属企业等。参会人员自带小板凳,一排排整齐有序的坐在指定的位置。召开万人审判大会,动不动就来个当场逮捕。县公安局或派出所的便衣警察不动声色的坐在将要被逮捕人的左右后位置,一听到大会主持人宣布:“将犯罪分子某某某押上台,执行逮捕”,三四名便衣警察立即将其扭着双臂押上审判台。这种阵势对“地富反坏右”分子有极大地震慑作用,让他们感受到无产阶级专政的巨大威力。万人大会结束,由县广播站男女播音员分别领呼口号是必不可少的程序:“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无产阶级专政万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等革命口号,万人齐声高呼,气势磅礴、声振长空、响彻云宵!
体育场的西北角有个灯光球场,说是灯光球场,其实就是露天篮球场,水磨石场地,四周用条石砌成观众坐席。体育场经常举办篮球赛事,仪征、靖江等周边县也会派队来六参加比赛,篮球活动等深受群众喜爱。六合县篮球队、冶山铁矿县篮球队、化肥厂篮球队等支劲旅在扬州地区颇负盛名。最出名的队星来自县造纸厂。此人姓达,名子不详,他当时的名气如同现今的姚明。因为头顶有块明显的伤疤,所以的观众都亲切叫他“小秃子。”小秃子专司后位,投篮精准,带领球过人、带步上篮、跨下传球堪称“三绝”。一但小秃子拿球,观众就会齐声喊道:“小秃子,秀一个!小秃子,秀一个!”后某大公司十分欣赏他的球艺,并将他调入该公司,篮球改变了他的人生,如不是篮球,他十有八九会下岗,这当然是后话。
城里人除喜欢篮球运动外,年青人还十分喜欢摔跤。摔的好手北门有杜怀顺,南门有龚云龙、龚云虎。文革后期县里曾在体育场司令台上举办过一次青年式摔跤比赛,六合的摔跤手被来六合插队的知青摔的人仰马翻。知青中摔跤最厉害的摔跤好手名叫秦德海,他和六合摔跤好手比赛无一败绩。当年体育场司令台中间用地板铺成,四周是水泥地,正面是呈弧形。当杜怀顺与大厂一跤手比赛时,被害对方一个“跪腿”摔出场外,后脑勺重重的砸在水泥地上,当即昏迷、呕吐,用医院。
每年刚过完春节,县里会在于长江电影院召开全县三乡干部会和县人大代表会。全县一些重要的会议也在长江电影院召开。电影院也成为全县政治活动的场所。每逢重大活动,必少不了一个关键人物。此人官虽不算太大,但知名度甚至比县委书记还要高。此人姓严,名文明,外号“严大头”。生得肩宽、头大、颈子短,身穿上白下篮的警服,说起话来声如宏钟。常常见他手持扩音话筒,指挥民警维护秩序,确保安全。县城内红旗、延安、朝阳、向阳、广益、立新等八所小学轮留请他到校做报告,讲如何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听过报告后,学校的课堂纪律至少要好上一个星期。许多小娃子一听严大头的名字,哭声会骤然停止。
后街上还有两个家喻户晓的人物。东门有“八贤王”,西门有“唐大庆。”六合城里从没有有名有姓的叫花子。不知是谁,也不知为什么会把一个脏兮兮的叫花子起个“八贤王”的外号?听说六城镇安排他在镇办厂工作,可他好吃懒做,又无亲无故无人管,整天四处“云游”,所以才会送他个“八贤王”的雅号。
和八贤王相比,唐大庆就让人十分犯嫌和讨厌。唐大庆大头、小嘴尖下巴,喜欢无端的惹事生非。常干些见到女学生就扔死猫、死老鼠的恶作剧,也经常说些:“四只眼睛四个脚,没得老婆睡不着,”“小板凳,三支腿,我放屁,你张嘴”的顺口溜逗引路人。城里人都知道他是个“甩子”,又不好和他计较,只得忍让着他。有好几回唐大庆把人惹极了,等到天黑,被人装进麻袋,一顿暴打。唐大庆患有痨病十有八九是被人打伤所致。城里人如果说某人脏,某人甩,会说:“你看你哟,脏得跟八贤王似的,你看你哟,甩得的跟唐大庆似的。”
文革时期后街也涌现一批“江湖豪杰”,曾出现“某铁头”、“某大料”,还有什么“金妖怪”、“银妖怪”。滚滚滁河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自六十年末代到一九八三年严打,从重、从快、从严,杀了好几个,抓了一大批,县城治安才有了根本好转。
文革的武斗时期,后街也成为重灾区。后街从东到西,依次有面粉厂、化肥厂、农机厂等企业,这些企业的造反派分成“工总”和“联总”两派,互相争斗。建筑站、修建队的武斗功夫最为了得,两派先是以辩论为主的“文斗”,后逐步演变成手持、棍棒、长矛的“武斗”。化肥厂有个家庭,男的是“联总”,女的是“工总”,夫妻两人坐在床上,开展辩论,两人都会引用毛主席语录,结果谁也辩不倒谁,到最后双方闹到竟然要离婚的地步。
武斗最厉害的一天,发生在一九六八年的八月三十日,被城里人称为“八三零事件”。县邮电局对面一手持长矛的造反派被人追赶,无路可逃,逃到一户人家,结果被一枪从身后击中后,打死在居民家中,正值三伏天,苍蝇在尸体上乱飞。据说被打死的是大厂人,后事如何,不得而知!
后街中心转盘,后来的人民商场地段是文革时张贴大字报最集中的地方。刚上一年级的我,时常跟着父亲看大字报。虽认字不多,但仍记得大字报上写着“某某某捂盖子,保自己,罪责难逃!”。经常是刚贴上不久的大字报,又被新的大字报所覆盖。我不完全看懂内容,但却能看出毛笔字写的好坏,这成为后来我喜欢欣赏书法的一个最重要因素。
后街的东门小桥口有个向阳旅社,现东门步行街地段,当时是群众专政指挥部,简称“群专”,时常看到被剃成阴阳头的“被专政对象”,这些人从“群专”门拉出去,沿后街游行示众直到西门体育场。
文革高潮渐渐退去了,学生学工、学农热情高涨,每周至少去附近农村劳动一次。六合二中的学生分批、分班级到县农机厂进行学工劳动。文革期间的学生本来基础就不好,初中读两年,高中读两年,而实际上课时间不到一年半。当时心想,反正我排行老三,书读的不好,也没得关系,反正毕业后要去农村插队落户。
一九七六年十月,英明的党中央一举粉碎了“四人帮”,学校开始重视教育质量,但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为时晚矣。到一九七八年,高中毕业,上山下乡运动不再搞了,从而改变了我们这一代人的命运。每个人的天资、勤奋、造化不同,境遇不同,结局也各不相同,后事吾辈皆知,心中有数,无须再赘述。
后街上的文化氛围,始终不浓,这和六合悠久的历史不相匹配。“四人帮”倒台后,喜欢附庸风雅的六合人似乎突然对名人题字感兴趣。六合百年老店“大华饭店”搬到后街中心转盘附近,新店开张,匾额是请大书法家林散之手书。当时的林老的名气还不算大,可匾额上的四个大字写的很有韵味,特别是“大”字的一捺,十分粗壮有力,“饭”字的结构左右不对称,但有独特的奇险之美。长江电影院的霓虹灯字先是武中奇所书,后改尉天池所书。后建的人民商场先由女书法家肖娴所书,后改由尉天池所书。而后张金沙、刘海粟的题字也出现在后街商家的招牌。本县的夏光亚、叶树年、蔡履尧所题的招牌也随处可见。
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因后街改造延伸,体育场被拆除,好端端的夫子庙被新建的长江路分成了南北两部分,魁星亭、大成殿在街南,万寿宫在街北。这为今后恢复古建筑制造了一个难题。
如今的六合人已习惯把后街改称为泰山路、长江路了。八十年代后定居六合城内的人或许并不知道过去的体育场、电影院曾在何处?过去的后街曾上演过哪些历史悲喜剧?但永久地记忆在我们这一代或老一辈人的记忆中是十分深刻、难以磨灭的。
写到这里我不禁心中暗自发问:历史的一页尚未写尽,砚上的笔早已凝干。什么是天翻地覆?什么是桑田沧海?什么是物似人非?什么是福祸轮回?什么是生死契阔?什么是岁岁年年?
写于年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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